双面人·完结
5
自那天后,他离我越来越远。
他会偶尔在我忙碌之余如同雕像般立在不远不近的角落,即使没人看的到他,他也不愿意再向我走近哪怕一步。他只是站着,默默地注视我,仿佛我一抬头就能与他眼神交汇。
我以为我会走上前去,装作不经意间开口询问关于他的一切。
——最近还好吗?
——有后悔过吗?
我想象了很多很多质问他的画面,我想问他后不后悔推开我,想问他为什么,我一度觉得自己会这么做。
可最终我也只是抿了抿唇,将头低下了。
在没有他可以依赖的日子里,我越来越习惯一个人。
一个人生活,一个人上下班,一个人回家,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入眠。
即使我还是没法通过面部识别完全分辨出一起工作过的同事,我也还是能做到面带微笑的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,并交接工作。
我慢慢的不再惧怕与他人交谈,这也许正是他所一直期许的。
这种可怕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他无法再掩饰自己的失控。
公司无人的拐角,他揪着我的领带把我狠狠地惯到墙上,狼似的紧盯着我。我没有理会后背密密麻麻的钝痛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描绘着他脸颊消瘦的轮廓。
“你瘦了。”
我说。
不过是好一段时间没有真正的面对对方,他眼球周围已经爬满红血丝,棕黑色的瞳仁里只装的下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“放你娘的狗屁!你根本什么都不懂!”
他声音嘶哑不堪,情绪跌宕起伏的格外厉害。无意识的低吼过后,他似乎开始后悔不该对我发火,于是抓紧我的胳膊一个用力将我紧拥到怀里,我能听到他胸腔里那与我不逞多让的砰砰声,那么有力,我甚至能感受到有水珠滴落在我的颈侧。
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流眼泪。
我怎么可能不懂。
我怎么可能不懂?
我怎么可能控制的住自己,不去记忆那一刻他嘴唇蠕动的规律,心像是在哭泣。
我知道,那句还未出口便已经濒临破碎的质问他是读懂了的。
我模仿着那天的口型呢喃出声。
——因为…我就是你啊。
我从未像这一刻般讨厌我们之间的默契,就像我一直不愿读懂他那深藏在只言片语中的无奈一样。
他不可能不知道,唇语甚至是他不知花费多少心血,一点一点教会我的。
我们就这样静静的抱在一起,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,我汹涌澎湃的心绪突然间就平缓了下来。
毕竟事已成定局,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,我不想去想,也不愿意去想。
……
夜幕悄悄笼罩大地,在无人的角落,一对鸳鸯交颈相缠,他们是那么亲密无间。静谧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小光亮盘旋,将整片星空都点亮。
我依偎着他,伸手去抓星星,手掌合拢却只抓到一片虚无。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,我收回手眷恋的将脸深埋进他的胸膛,涩意涌上鼻头,让我的眼眶几次湿润却又不敢落下泪来。
我听到他深深的叹息,将手安抚性的放在我的肩头,他的手掌是那么宽厚有力。我的鼻子又酸涩起来,眼眶一热,我转过头,狠狠地咬了咬牙关将泪意逼退。
时间不多了,我越来越贪婪的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,鼻腔萦绕着他熟悉的的味道、温度,通通都深刻进我的灵魂,任由他肆意的填充我那始终缺少半边的圆。
他好像也知道我的想法,于是越发的用力,仿佛这样我们就能融为一体,永远都不分开。
我们做到了。
我也做到了。
在万家灯火通明的初二,我彻底的失去了他。
我是一个人了。
……
几乎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才慢慢的缓了过来,卡里的余额数字逐渐充盈,也拥有了自己的朋友。警局的人却在这时候找上了门,他们告诉我,当年抛下我离家出走的夫妻俩被找到了,已经去世好几年。
我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工作,在好友担忧的注视下找经理请了假,这才跟随警车来到一处隐蔽的小巷子。
他们居住的地方比我想象中的要小,只有简单的十平米。比起最初敞亮的公寓,这区区十平米简直就是个老鼠窝。厨房卧室和洗手间统统挤在一起,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。
其中一名女性警员从角落里翻找出一个纸箱子,她弯腰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我。
负责开车的男性警员告诉我,这是我父母去世前委托他们想办法把这些交给我的,但期间发生了太多案子,直至现在他们才找到我。
我看了看女警员手中的东西,是一叠零散的钞票和一本略显陈旧的笔记本。
原来他们走后,还有想到过我。
我把笔记本先收了起来,打算处理完后事再看。然后是那叠参差不齐的现钞,也就千把块钱的样子。
看着那叠薄薄的纸币,我一下子失了神。
我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,又是为什么留下这笔一看就攒了许久的纸币。摇了摇头,我不再细想,只是动作轻柔的把它们折叠起来,小心翼翼的放进夹层。伸手摸了摸,陈旧的笔记本还稳稳的呆在我的外服口袋里。
我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小小的失去了,哪怕只有一丁点,也会让我费尽心思搭建起来的脆弱支柱轰然倒塌。
简单处理了父母的后事后,我毫无形象的坐在他们的墓碑前打开了笔记本,沉浸在母亲那用秀气字体描绘出的艰辛与生活琐碎中。
……
思绪到这里时就断了,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席卷而来,占据我所有的思维。
听完了我的故事,办公室沉默了许久,久到空气都凝结,让我产生了时间似乎已经停止了的错觉。
“你知道…”
“我知道,”我听见自己开口截断对方未尽的话语,也许是不想听到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,又或者我只是想自欺欺人的麻痹自己。
耳边接收到的音波好似从很遥远的,很陌生的地方传来,我差点抓不住它,“我知道,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别人,是我,只有我自己。”
他们都不知他,不似他,不如他。
骗子。
坐在一边的女性站起来走到我身边,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膀,其实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,我曾一度认为她是能理解我的。
但他们都说我得了癔症。
四周是刷得雪白的墙壁,刺的人眼球涩涩的,痛痛的。
不是的。
我又听到自己的声音,细如蚊声,似喃喃自语,又好像在用尽全力的嘶吼,在质问着什么,余留下最后飘渺的尾音。
——我记得他是存在过的。
The End.
烨黎 2020.01.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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